近些年里，中国日化市场风云突变。奇强迅速崛起，立白雄霸南方半壁江山，雕牌狂飙席卷中原大地，传化、全力雄起，外资巨鳄更如洪水猛兽般吞噬市场。此长彼消，在连番推枯拉朽的洗牌运动之后，曾经在日化行业中叱咤风云的熊猫、海鸥、活力28等纷纷从领导阵营中黯然出局，有些甚至销声匿迹。
大江东去，浪花淘尽多少英雄。在这些没落的日化英雄中，当年横扫天下无敌手的活力28是最让人感叹的一个。曾经，活力28创造了太多的第一：第一个在中央电视台做洗衣粉广告的企业；第一个将广告牌竖在香港的内地日化企业，第一个赞助春节晚会的企业；第一个进入全国500强的日化企业；在国内，品牌估价超过1亿的日化企业；第一个产销超过5万吨的洗衣粉企业；第一个引发浓缩洗衣粉新革命的企业……而今，活力28何在？
5个月前，那场近乎悲壮的开业庆典，让荆州市民有点说不出的凄惶。
上午10时，江汉平原铅灰色的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荆州市沙隆达广场笼罩在一片冰雪里。广场最南端稀稀落落地坐着来自宜昌、荆州的政商要员。
一番简短的讲话之后，礼仪小姐将剪刀递给荆州市委书记应代明和湖北稻花香董事长蔡宏柱。
随后，100辆满载活力28系列洗涤新产品的大货车发动马达，由广场驶出，它寓意着“活力28将从这里驶向全国”。
这天是2008年2月25日，全国抗击冰雪灾害的特殊时期。
这个有点迫不及待举行的庆典表明：“荆州活力28沙市日化有限公司”在沉寂10年后正式开业。
杨泽柱，省政府国资委主任，湖北松滋人，原荆州市副市长。他对家乡“活力28”的命运自然关注，但他似乎并不看好活力28的现状。
一位熟悉活力28当前状况的人士说：“在产权不明的情况下，有哪个企业敢真心投入大量资金，不过是借用这个平台先走一步看一步”。
滕继新：“活力28”神话的缔造者
“没有滕继新，就没有活力28，没有滕继新，沙市就不可能成为当年的中国明星城市”
“我不晓得滕继新是谁，你问其他人吧”。
7月10日，荆州活力28车间，几位年轻的工人对这个名字无比陌生。事实上，今年已72岁的滕继新，早在10多年前就已从这个企业消失。
在活力28集团的老宿舍——活力花园的1栋4楼，记者找到了滕继新的家，但其家人却告知，在一个多月前，他已搬到沙隆达广场附近：“我父亲已70多了，他不想理会与活力28有关的任何事情”，他的儿子说。
与滕继新较为熟悉的一位老职工这样介绍滕的晚年生活，自从1996年被“逼宫”下野后，滕一直赋闲在家。令老人印象深刻的是：“滕继新现在和我们一样拿社保，每个月1千多，他可是当年活力28的大功臣”。
滕继新对活力28的贡献，原荆州市轻工业局一领导这样评价：“没有滕继新，就没有活力28，没有滕继新，沙市就不可能成为当年的中国明星城市”。
1950年10月，还只是14岁懵懂少年的滕继新，就来到沙市油厂做学徒，该厂是活力28的雏形，由时任湖北省省长李先念亲自批准的沙市第一家国营企业。厂址紧邻雄伟的荆江大堤。此后，滕继新在生产洗衣皂刺鼻的车间厂房里，从青工、班长到副厂长，1970年沙市油厂更名为沙市油脂化学厂那年，他成为该厂厂长。职工对他的印象是，热情、直爽，组织能力强。10年之后，在主管部门的调整下，沙市油脂化学厂和沙市合成化工厂、向阳化工厂3家，合并为沙市日用化工总厂，工厂职工近1300多名，为沙市最大的轻工企业之一。此刻，滕继新被推举为“总厂厂长”。
但滕继新在头两年走得并不顺畅，银行欠债近5000万，1千多职工的工资难以按月兑现。
转机来自香港。l982年是香港“活力运动年”。一位叫林捷文的香港商人想找一家企业,帮他生产荷兰推出的一种领先世界的“超浓缩无泡沫化学洗衣粉”。此刻，远在沙市的滕继新立即找到林先生。
拿着配方，厂技术人员经过28天研制出样品，经香港洗涤用品检测站检测，由沙市日化生产的样品在色泽和荧光增白效果上超过同类国际产品。产品批量生产后，在香港开始畅销。因该产品刚好诞生在香港“活力运动年”，所以起名“活力28”，意即：厂家、商家，你发我也发。
如果说，1982年滕继新获得活力28配方是靠运气的话，那么，他促使活力28走向全国市场的手法，则显示了他作为一个企业家的魄力和市场决断能力。
为让活力28走向全国，滕继新把目光锁定中央电视台，这种想法在当初是石破天惊，滕继新顶着强大压力争取到了银行广告贷款。而且，他又将广告策划交给广东致诚广告公司全权代理，创意出了活力28“一比四”广告。
滕继新此举，创造了两个第一，第一次向中央电视台投巨额做广告，第一次出资请广告策划公司全权代理。
在连续几年内，滕继新以每年3000万元的广告费，在全国媒体上轮番轰炸。广告效果在第一周就得到了体现，1000多工人为“赶货”几乎没有休息日，这个卧靠荆江大堤的小厂门口，挤满了前来提货的各种车辆。住在附近的沙市人最为熟悉的场景是，运货车队经常导致荆江大堤一堵好几天。
说起当年的福利，活力28的职工最令人羡慕。当其他单位职工月工资50元的时候，活力28人已过300元。而且，活力28还在全国率先养了一支足球队——湖北足球队。
人们都说，1982年，才是沙市日用化工总厂的改革开放年，而滕继新则是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扩张、合资、上市：滕继新的三级跳
当初在资本营运中，试图通过引进外资解决燃眉之急的做法太显幼稚。
63岁的老夏，在沙市区便河路口经营的小卖部已有几十年，在1990年左右，他卖过活力28公司生产的“活力纯水”，这是他小店中卖过的最短命的纯净水。
纯净水，只是“活力28”的尝试之一。
活力28的盛况一直持续到1994年，销量曾占据中国浓缩洗衣粉市场80％的份额。滕继新因此成为中国洗涤业的教父级人物。成功后的滕继新开始扩张。洗发水、香皂、卫生巾、杀虫剂等，很快就进入了活力28家族。但非理性的疯狂扩张，实际市场效果却令人沮丧。
如果说以上延伸产品使活力28“虚胖”的话，那么，政府的强制介入，则让活力28的“浮肿病”更上层楼。
在活力28最辉煌之时，当地政府就将一批资不抵债、人员众多、产品混乱的本地企业强制划入活力28。从表面上，活力28是沙市块头最大的企业，已成为集洗涤、房产、饮料、包装、酒店等于一体的大型集团，而事实上，这正是活力28衰败的开始。
1995年，是活力28发展史上的重要分水岭，当年活力28呆账死账达2亿，拳头产品洗衣粉也由于严重缺血，销量递减。
敏锐的当家人滕继新此刻想到上市募集资金，但却被市政府否定，理由是上市指标有限。无奈之下，滕继新不得不考虑利用“合资”来吸收新鲜血液。
1年之后，滕继新选择了德国邦特色公司，“活力28”与德国邦特色公司签订协议，联合组建湖北活力美洁时洗涤用品有限公司，该公司由德方控股（占60%）。 然而，从1996年底合资公司正式投产开始，公司并没有朝着中方预想的方向发展。德国邦特色公司接手活力28以后，立即调高价格，以保持国外品牌的高档形象，但事与愿违，反而使得销售更加萎缩。
自此“市场上难见‘活力28’品牌洗衣粉的踪影，广告中也看不到宣传‘活力28’品牌的影子”。德方前3年共投入1.84亿元用于“活力28”宣传的广告费用也成了一纸空文。“活力28”这个知名品牌从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消失了。
回过头来看，活力28在资本营运中，试图通过引进外资解决燃眉之急的做法太显幼稚。这正是跨国公司消灭竞争对手品牌的惯常做法。
1996年初，滕继新决定谋求新的出路，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企业上市”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于是，在申报上市的材料上，他们虚增利润1667.7万元，还隐瞒了与德国邦特色公司商定合资设立湖北活力美洁时洗涤日用有限品公司的事实。
1996年6月，“沙市活力28（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但让滕继新没有想到的是，政府在企业一上市就劝其退休，理由是他已60岁。
自此，“活力28”的滕继新时代戛然而止，但他没有离开沙市，迄今仍每天从活力桥（沙市曾经最大的由活力28出资修建的立交桥）下蹒跚而过。
石油大亨龚家龙的一颗“棋子”
5年更换了3任董事长，5任总经理。活力28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滕继新离开活力28仅3年之后，1999年，因巨额亏损，活力28被打入ST行列。中国证监会调查显示，“活力28”曾在上市申报过程中及上市后的3年中多次发生违规行为。自上市前就已呈颓势的活力28，只能黯然接受命运。
此刻，决定活力28命运的另一关键人物——龚家龙出场了。
龚家龙，荆州人，起家于1988年5月创建成立的“荆州地区生产生活资料产品经销公司”，这是一个典型的家族企业。他以民营企业身份拿到了国家商务部颁发的“成品油批发”和“进出口经营”的双重牌照。
熟悉龚家龙的人，评价他的能量是“手眼通天”。更为重要的是，龚家龙已成为当地的经济标杆，当地政府积极支持龚家龙。于是，龚家龙需要兑现他向当地政府的承诺——帮助收购困难国有企业，但，这也是龚家龙梦魇的开始。
短短两年内，中国企业史上的“荆州奇迹”就此出现，在荆州当地政府主导下，龚家龙吞并了近20家国企，迅速膨胀为一个巨无霸集团。员工数量从1996年的数百人，一下增长到近两万人，资产规模近70亿。而就是在此刻，活力28被龚家龙收纳旗下。
2000年，龚家龙收购活力28全部股份，承担了超过5亿的债务，龚把天发原来的菜籽油资产注入活力28，并将活力28上市公司通过置换，更名为“天颐科技”，企图挽救其濒于破产的困境。
但龚家龙接手活力28之后，在资金短缺的压力下，对原来的洗涤剂业务采取了“断血”政策，拒不落实以前兼并时对荆州政府妥善安排职工的承诺，最终导致职工大量上访、工厂停产达数月。“活力28”在5年里更换了3任董事长，5任总经理。而“天颐科技”在2年里则换了4任董事长，活力28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活力28等企业却成了龚家龙的资金抽水机，龚家龙要利用它们为天发集团争取更多的银行贷款。在业绩不佳的情况下，龚家龙为了保留住上市公司的融资能力，不得不铤而走险，从2001年起，他开始指使财务大规模造假。当被证监会立案调查后，遭到公开谴责和行政处罚。天发公司在资本市场上的一连串丑闻关闭了它的融资通道。
调查显示，天发共拖欠银行贷款高达29亿元，涉及银行9家。为获取贷款，龚家龙将天发及其附属子公司资产全部抵押给银行，活力28也正在其中。
虽然在2004年底，荆州市以天发是国有企业的名义，收回了天发旗下最优质的资产——天颐科技，但它对活力28这个以生产洗衣粉为主业的企业似乎毫无关联。
随后，在当地政府与龚家龙2年“交涉”无果，天发案发，龚家龙被刑拘。
实际上，活力28自2000年被龚家龙收纳旗下后，除了被用于重组和抵押银行贷款外，实质上无任何发展。
一位人士评价：“2000年之后，活力28被打入了地狱。”
稻花香“真假”救世主？
“无论如何先要先让活力28运转起来，采取何种形式并不重要”。
而就在“活力28”在市场上消失多年后，2008年春，宜昌稻花香却重新正式接手，无论是否“真心”投入，都引起了外界关注。
稻花香是湖北一个生产白酒的民营企业，近年来也涉足房地产等领域，旗下员工高达6000人，近年来由于主业利润薄，一直在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和上市机会。
实际上，稻花香此次出手也并不“费力”。据了解，稻花香接手活力28，采用的是“租赁”形式，租期为30年，即租用活力28的厂房，原有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基本不变。为何要采用这种形式呢？据了解，由于活力28集团原有的资产，已收归天发集团门下，而天发集团作为贷款资产抵押给了当地银行。直到目前，活力28与天发的产权都没有明晰。因此，稻花香不可能实行全资收购。
荆州市国资委一位官员告诉记者，近年来当地政府一直寻求活力28的发展之路，但经过与多家企业协商均没谈妥：“无论如何先要让活力28运转起来，采取何种形式并不重要”。此话表明，荆州市政府更为关心的是活力28重新出山，先迈出复苏的第一步！
稻花香董事长蔡宏柱也深谙其中的背景，他明白，当前的“租赁”，仅仅只是一个过渡期。根据合同约定，一旦产权明晰，稻花香将全资收购活力28。当然，稻花香要全资收购活力28还需具备另一个条件，即活力28在稻花香的介入下，须达到产量、销售收入等若干目标。
“现在的荆州市政府相当警惕”，上述官员说：“谁都不想做罪人，活力28毕竟是荆州自己的品牌”。
据了解，从年初稻花香接手至今，已投入数百万元改造厂房，但对生产线的改造却迟迟没有动工，此改造资金动辄上千万，也最考验投资者的实力。
一位接近活力28现任负责人李伟杰的人士告诉记者：“如果生产线不改进，活力28生产出来的洗衣粉就缺乏市场竞争力”。
而它们更为担忧的是，如果不能在中央电视台等主流媒体上打广告，活力28的产品也只能走低端路线，不可能重振雄风。
当记者把这一问题抛向稻花香相关负责人时，他婉拒了采访。
据了解，目前稻花香对活力28的信心，更多来自于其销售渠道的畅通和建立。白酒与日化产品、饮料是“通路”，即共用一个销售渠道和销售终端。
但仅凭这个销售渠道，能解决活力28的根本问题吗？外界存疑。
也许，“活力２８”在改革开放30年的今天，它对中国500多万家企业最珍贵的财富，还应该是它跌宕起伏的教训：盲目扩张、轻率合资、品牌丧失、政府非理性干预……诸如此类种种，“活力28”在独特的典型陨落轨迹中，一个都没有少。
原文：长江商报2008年7月23日第D3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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